BULL

随时换坑跑路 杂食福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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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徵】死/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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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已经会用蝉壳捣碎了做药的时候,还没见过一只活生生的蝉扒在树上扯破嗓子鸣叫的样子。


当他第一次从哥哥的手中接过新鲜摘下的活蝉时,还不知道它从生到死,就是从土里爬到树上的过程。


宫子羽说,宫远徵,你不是用毒高手吗?炼了那么多只蝉,难道从没亲手抓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披着他娘亲用一整个春天给他织成的夏衫,少年不知愁般从树上跳下来,脸颊上还沾着一道一道的泥与灰,手里的蝉鸣得惊天动地。


宫远徵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他还小的时候,其实谁都不恨,也谁都不怕。


因为总是睁着一对玻璃珠似的大眼睛闷声气打量每一个试图与他套近乎的大人,月长老还笑着捋胡子摇头:这小子戒备心太重。


花长老搁下酒杯,笑容的皱纹像很容易开败的老菊:你还是委婉。孩子小,听得懂么?


没想到,大殿之上,金顶之下,宫远徵遥遥冲他俩堂而皇之做了个难看至极的鬼脸,扭头跑了。


——没溜多远,就被宫尚角抓了回来,一把掼到地上,竖起眉要他给长老们认错。


小小的孩子,满头的乌发散开,跪在地上哭得脸上都粘着发丝,长长的睫毛糊得眼睛睁不开。他哭到嗓子哑了,宫尚角还就这么板板正正硬站着,也不来哄,最后还是长老看不下去,尴尬地连挥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三公子一时调皮,也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殿门外,宫远徵始终垂着头,噘着嘴看自己脚尖和哥哥的脚后跟是不是同步,距离有没有变。


一步之遥倏忽缩小时,他反应不及,一头撞上了宫尚角的后背,承受不住地一个趔趄。


一只手眼疾手快伸出来,托住他的后背,手腕也稳稳接住了他断了线的泪珠——宫尚角这才愕然发现,这小家伙居然一直在哭,脸颊都扁了。


“你是水做的么?还是小姑娘家?”他无奈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他轻轻擦脸,一时不知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十四年来,第一次见宫门有这样爱哭的弟弟。


弟弟,从血缘上看,他有很多。宫子羽算一个,他虽爱哭,却有个管教很严的娘,常常把男子汉大丈夫挂在嘴边,不许他轻易撒娇掉眼泪。除却一些平常不怎么见到的,就是眼前的宫远徵了。


爹娘没得早,他算是这代宫家男孩子中最不得宠的了,守着个清冷的徵宫,扒拉一堆花花草草发呆,没事就坐在他房间里那棵大树上折纸做花灯,做完了就随手一抛,这么小的年纪,过得比后山的守卫还清心寡欲。


当初只是听说,后来有天晨时在庭院练剑,见这小孩躲在柱子后面偷看,被发现了惊惊慌慌,像被捉住耳朵的兔子。


宫远徵小时候长得比现在还要秀气——现在大了两岁,倒是隐隐少了些稚气,不过还是一样爱掉金豆子。那会宫尚角被汗珠子压住眼,还以为是个小姑娘,不禁怔住,想着何时有除了宫紫商以外的其他女子能在宫门一个人走来走去而不被诘问了。


小孩揪住衣角走出来,身高还不及自己胸口,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脸颊一掐就要出水似的。宫尚角恍惚想起了自己的亲弟弟,鬼使神差就默许了他的靠近与示好。


如此生活两三年,宫远徵离不开他,他好像也逐渐变得离不开这个像霸王花一样的弟弟。




“哥哥,你凶我,是不喜欢我了么?”


他问这话时甚至伤心地垂着肩,目光也怯怯地落在地上。


宫尚角心中一疼,然而还惦记着要起码教他些规矩,便口中软了声气,却不曾伸手安抚他:“远徵,你可知道那帮长老在宫门的地位?得罪了他们,会影响你今后的日子的。”


他离去后山试炼的岁数没几年了,起早贪黑的训练,宫远徵都看在眼里,因此一下子就想到了:“是执刃之争么?”他明晃晃地笑了,“没事的哥哥,我对执刃之位没兴趣,更何况老不死的不是早已经定好了少主……”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马上住嘴,不安地看向宫尚角的脸色。


好在对方神情虽然复杂了些,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倒不如说,是有些被亲近之人戳破了野心的尴尬——他自然是不服气宫唤羽,想凭本事说服老执刃回心转意,但这毕竟是他压在心上的事,若是连这个年纪尚小的弟弟都能轻易看出来,岂不是早晚落个野心家的名号?


事情没办成之前,他不喜欢宣扬。


很快,他调整好表情,弯腰牵起宫远徵的手,带他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下走,回角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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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刍十年,他们俩之间更多的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更贴切一些,是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


年少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相依为命,以至于徵宫的大梁能独自被宫远徵挑起时,两人依旧沉醉于这场同手同足的、陈芝麻烂谷子般的戏中不自知,或者说,就索性这样自欺欺人地不愿醒来。




徵宫的春夏秋冬全在宫主房间那一棵大树上了,除却去找哥哥,他平时不爱出门,有时候到了研毒的关键期,十天半个月都不曾踏出门半步。


他一时抽不出空见某人,某人便自觉来见他。


提个食盒,怀里揣上刚买的小铃铛发饰,故作正经地跟徵宫守卫说要通报,就说是角宫宫主来了,不知徵公子方不方便见客。


守卫进去通报时满脸的不忍卒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宫远徵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满身的银饰叮叮当当——全徵宫只有他一人年纪最小,也最张扬,爱漂亮。


他以为是自己怠慢了哥哥,哥哥生他气,故意让下人通报来膈应自己,险些吓哭。结果真正见到宫尚角,这人笑得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不等他扁着嘴来请,就揽他入怀,踏进了门内,边走边顺手把弟弟眼角蓄的泪给抹了。


“又哭。”


宫远徵被他宽大的袖子包在怀里,紧贴着哥哥温热的身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鸟妈妈护住的幼鸟,喜欢撒撒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房间里窗子开得很大,几枝枯荷歪歪斜斜插在半盛水的缸子里,若是不巧天气阴沉下去,雨点就会毫不留情砸向屋外的枝枝叶叶,摇晃的树影在桌案棋盘上交错,就像无数个阴测测泣不成声地摇晃的手掌。


宫尚角刚想说他这屋子布置得太阴寒,就想起自己房间里的那个方水池,哥俩都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水族转生,偏爱如此的装潢。


床边那软榻上摆着个小梨花木桌,茶具很多很漂亮,宫远徵喜欢这个小角落,因为这是他常跟哥哥坐着一起吃饭的地方。


宫尚角从腰带的夹层里掏出一只锦囊,里面盛着满满的铃铛发饰,是他从山下最好的银器店带回来的,拿出来时还有空灵的震声。


“给你买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他递出,被宫远徵犹豫接过去。


按理说,他早就该欢欢喜喜拿过,然后撒娇讨好几句,哄他开心了。宫尚角有些意外:“真的不喜欢?”


“……没有。”他低着脸,把锦囊攥在手里,半晌才带着鼻音道:“哥对我真好。”


宫尚角失笑,抬抬手:“你快戴上试试,我看看怎么样。”


见弟弟起身去床边的梳妆镜边了,他蓦地突发奇想:“欸远徵,你坐过来吧,哥替你戴。”




弟弟头上原本戴着的发饰全卸下来,能摆一桌,全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因为不能出宫门,已经是外面前些年的款式了。宫尚角当初在山下也是想到有些日子没给弟弟买礼物,这才一时兴起亲自选了些,却没想到已经隔了这么久。


他一边拆,一边细心替弟弟捋顺打结的发尾,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三千青丝间,酥酥麻麻的轻微拉扯感传到宫远徵的头皮,只觉得全世界都静了,睫毛却不受控地微颤起来。


宫尚角将他头发梳顺,而后慢慢编出小辫,捡锦囊里最好看的铃铛一颗颗挂上。这样全部装饰好后,风动声响,便向屋檐上的风铃一样清脆动听,一听就是徵宫的方向。


“好了。”随着宫远徵坐回身,他温柔地抚摸过弟弟的长发,而后手掌贴上他的脸,像小时那样托在掌心,一寸寸注视过去。


眼,鼻,嘴——这张漂亮的脸蛋上每一根经络,每一寸肉都是他亲自养成,看着它们逐渐组就这个眼中只能看到自己一人的远徵弟弟。


面前少年睁着双一眨不眨的眼睛,含着些微躲闪的眷恋,愣在他掌心。红唇微张,让人很想上手按捏一下,看是否如面上看得这般柔软。


不知不觉便凑得很近。


看着他的脸,弟弟的眼眶慢慢湿润了,眼尾浮起红,水光泛泛,看上去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他一直如此,从小到大,不仅是外人眼中依赖哥哥的粘人弟弟,也是无私包容他一切的乖孩子。


哥哥要看花灯,他就亲自做十几个认真挑选。哥哥要审问犯人,他就眨着无辜的眼将各种各样的毒瓶放进他手心。现在哥哥一时鬼迷心窍,要做逾矩的事,他也茫然无措地默许。


他是这么的乖巧,从不忤逆。不知道是全然不通此事,还是……在他的眼中,比起什么伦/理什么道德,都不如哥哥的心意最重要。




宫尚角久久没有动作。


宫远徵眨了眨眼,有些讨好地试探一笑:“哥哥?”


这一声把宫二的魂唤了回来,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忙不迭退开,轻咳一声。


见他不再敢抬眼看自己,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但很快就隐藏好。


刚刚被哥哥抚摸过的脸颊还有余温,触感比小时候粗糙多了,执掌宫门外大小事务果然是极其累人的事。


他曾经想快快长大帮哥哥分担家务,可天分使然,只好终日呆在宫里摆弄些花草药瓶——说好处亦不是没有,起码能在哥哥凯旋回宫时,在人群最前张扬献上晶莹剔透、浑身至宝的出云重莲。


他的目光不自觉瞟向摆着那株幼苗的培养木箱。大树投射的阴影将它遮掩了去,那盛着稀世珍物的箱子一如它平平无奇的邻居,低调得不泄任何荧光。


他最近闭门不出,晚上便是在潜心培育它。


江湖为这花的一片花瓣打得你来我往,他全不在乎。所求简单,若是此花能博得哥哥一笑,那他所耗费的诸多心力,便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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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的兴衰,年深日久,就与哥哥的病愈挂在一处。


宫二的顽疾经久不愈,又经此多事之秋,平时在宫里行走,也能感受到空中时有弦断的裂声。


宫远徵捧着药包,快速从医馆朝角宫方向走。


见他来,那里的守卫纷纷行礼告退。这本是半个月一次的惯例,可大家都觉得这次也许不同,警戒心比以往高百倍。


宫子羽白天出现过,说要在角宫外加守些黄玉侍卫。那时宫远徵不同意,可宫二按下他的手,很虚弱地点了头。


他阖上门,转过身,哥哥遍布伤痕的脊背在水汽缭绕的温泉中若隐若现。


“哥。”他轻轻叫一声。


宫二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听得是他,便终于放松了紧张的背肌。


温泉边搭了个小炉子,药包投进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宫远徵一面守着药,一面替哥哥擦身子。沾了水的织布绕过脖颈一路向下,到了兄弟之间不能也不该触及之处,才不舍地停下。


宫尚角却抓住他想撤开的手,眼眸微微上移,落在他鼻尖以下:“远徵弟弟,是有些地方擦不到吗。”


他尽管已是毫无内力,扯人的手劲聊胜于无,可宫远徵仍是喉结上下一滚,下一秒便被他扯进了温泉。


他几乎是坠了进去,溅起的水珠将两人都浇透了,发尖滴着水。殿门外守着的侍卫听到这非乎寻常的声响,敲了敲门:“角公子,徵公子?”


宫远徵有些狼狈地扒着池沿,克制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线:“没、没事,我哥刚刚脚底打滑,已经被我扶好了。”


他腰间已经缠上一双手臂,越箍越紧,最终让还在心中天人交战的弟弟脱力,长舒一口气,与他靠在了一起。




宫尚角的下巴轻轻搁在弟弟的脖颈,少年身上还带着甘草花的气息,清淡而安心。


他一偏头,鼻尖便蹭上一小片皮肤,感觉怀中的弟弟顿时脊背僵硬,声音带了点哭腔,却不知是害怕茫然,还是欣喜实在过了头:“哥……”


“嗯。”宫尚角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应声。


抱一个男人,自然谈不上软玉在怀。只是这是他的弟弟,从小养大的弟弟,自然是哪里都觉得好,哪里都觉得喜欢。


宫远徵没有拒绝这份亲近,意料之中,却又生出些趁人之危的隐/秘滋味。他当然知道,远徵弟弟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他的——哪怕是现在。哪怕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水汽氤氲间,心贴近,反而静悄悄掐灭了旖旎心思。此时此刻,宫中宫外,都在为了一场箭在弦上的大战而紧绷着弦。


他却想,若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里……


始终无怨无悔为了家族奉献的树根,谁又能忍心责怪他翻开薄土,贪恋一时的春光柔软、风轻云淡。




急哨起,战鼓擂,长风从很远的天边带来层层递进的高声通报。角宫外的黄玉侍卫急促地拍门:“角公子、徵公子,要准备去前线了!”


殿中温泉边,唯听得未熬好的药汤还在滚着。


“哥哥。”宫远徵忽然轻轻出声,“我爱你。”


他猛地转身,在宫尚角唇角印下吻——他甚至刻意避开了唇齿相接,只克制地留下一个模糊了边界的亲吻。


对兄长,对恩人,对家人,乃至于对恋人。谁能下定论?


可吻下去的那一瞬,他的心却从此分明了。




宫远徵从池水里爬出来,衣摆最后脱离水面的刹那,内力即将浑身蒸干。可满身饰物、珠光宝气的徵公子唯独留下了发尾那一抹潮湿,像那个雨天,宫尚角为他扣上的颗颗铃铛。


一响,就知道是风吹向了徵宫的方向。

他最后朝宫尚角的背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推开门,迎着天光走出去。

黄玉侍卫乌压压围上来,将门后最后一丝阳光也隔绝。人群散去,少年蓝白色蹁跹的衣摆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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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最后一只蝉也落了,掉进泥土里,在树上留下金色的壳。日光泛泛,波光粼粼,树边的池,池边的人,都光彩明媚。

几回回梦里相见,都是这样的情形。可等宫尚角走上前,扬起笑容唤一声远徵弟弟,抬起的脸却总是很模糊。

他皱着眉走近,大步地走近。

握住那人的肩,可只握住了一捧落叶,淅沥沥从指尖滑落。

他半跪下去,目光戚戚,怕惊动谁般温柔地翻开那些叶子。

层层叠叠的碎叶仿佛谁家少年人的心意,因羞怯而迟迟不语,因悸动而惊慌不止,在他手心随风震颤。

待翻开全部的叶,柔软的天地包裹间,果然有一物酣然沉眠——


那是一只死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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